恰睛

*不明白奇犽为什么能这么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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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族姊妹长篇 【喻黄】归来君山似浮槎 戳  @顾一 [今天的阿辞更文了么] 

16.

那身影逐渐清晰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血污抹得看不出本来样式的战袍，那人的脸上带着铁质的面具，从那后面透出的瞳孔染着浅淡的蓝色。

 

背景是苍白的摇摇欲坠的天，黑烟笼罩在这死寂的城市，风里送来粘稠的血腥味，不知道谁在唱龙族旧日的歌谣，那声音听起来低沉又哀伤。

 

皮靴踩过的泥土坚硬，叶修举目四望，四下里都是断裂的兵刃和横斜的残肢，炽烈的火光犹自不肯熄灭，曾象征着耶阿特帝国至高无上的荆棘蔷薇旗而今沾满了灰尘，风中残烛似的瑟瑟摇晃，远处的摘星楼犹自耸立着。他的手上握着剑，层层鲜血盖住了利刃的本来面貌，叶修抬起胳膊，下意识地想要抹去脸上的血污，触及到的只有冰冷的面具。

 

光影集中在那人的身上，他走过来拍了拍叶修的肩膀，面具后的冰蓝瞳闪着光芒：“走了，还磨蹭什么呢？”

 

这人的声音沙哑粗犷，带着经年的熟悉，叶修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老魏？”

 

那人闻言在他右肩锤了一下，顺势将整个人都懒洋洋靠过去：“能不能别老叫我真名？我明明有个相当潇洒帅气的代号，索克萨尔。”

 

叶修几乎是下意识点点头表示赞同：“那是，一听就是龙族派来的奸细。”

 

他说完这话自己先愣住了，被搭住肩膀的感觉真实清晰，包括周围的一切都带着似曾相识的怀念。关于往事的记忆翻涌而来，他低头看着自己满是血与泥土的双手，似乎仍是不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魏琛见他心不在焉，用手戳了戳叶修：“我说你发什么呆，该不会跟应龙的战斗伤到脑子了吧？你看我以前怎么说的来着，天道好轮回，像你这种人老天迟早要收拾你的。”

 

叶修抬起头，他的目光里满是疑惑，像是打量怪物一样盯着魏琛。后者被他那目光看的莫名心虚，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别是真傻了吧？这好不容易能回家了，也太悲催了。”

 

“回家？”

 

“对啊。”魏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此次上邺一役我们杀了应龙十五，龙族大势已去，溃败只是时间问题。我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上邺，龙役。

 

叶修四下里望过去，周围都是烧焦的残垣断壁，但仍能从中看出上邺昔日辉煌的影子。周围的景色串成一线，魏琛的话仍响在耳畔，他终于明白自己身在何时何地。

 

这里是五十年前，自己还是铁浮屠首领的时候。

 

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这些才是真实。叶修清楚地记得他和蓝河人在衡献城，还拿到了西魄之金，随后眼前爆发出剧烈的金色光芒。想到这他不禁戒备起来，手握紧了刀刃。眼前的景色不知道是自己的回忆还是那东西造出来的幻境，传说西魄之金能影响人的情感，以恐惧为食，只是不知道如今自己看到的这些，跟西魄之金有几分瓜葛。

 

魏琛拽着他往城外走去，说是他们的大本营就在城外不远。沿路都是烧焦的尸体与仍沾着火光的箭矢，即使战火已经短暂平息，留下的痕迹却不肯磨灭地昭示着曾经的惨烈。叶修目光直视着前方，尽量不去看那些路边的惨状。

 

巍峨的城门徐徐铺展在眼前，原本悬于城墙之上的荆棘蔷薇旗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焦黑与斑驳。

 

古老的城门缓缓被打开，齿轮摩擦发出陈旧的声响，门后一列军队骑马而来。他们身穿光亮的铠甲，脚下战马昂首，像是胜利者巡视自己的战果，与这破败的战场格格不入。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器宇轩昂，錾刻着羽毛的徽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魏琛在叶修耳边小声道：“上面来了命令，说增援不日抵达，想必就是这些人了。”

 

为首那人已经下马朝着这边而来，魏琛上前去打招呼。叶修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当然记得羽林军是来做什么的。

 

五十年前，当铁浮屠拼尽全力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大败龙族之后，迎接他们的不是欢呼与奖赏，而是来自胜利者的清洗。不得不说威襄王真的是天生的王，他足够的冷静与果断。铁浮屠的力量过于强大，他一手创造了这些怪物，需要他们的力量去对抗龙族，却又畏惧他们的力量终有一日不受控制。于是他们与龙族两败俱伤的情况简直成了最好的时机。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威襄王为了彻底让铁浮屠陪葬，甚至不惜入王畿向天子借调了羽林军。

 

魏琛仍浑然不觉地与那羽林军的首领攀谈，叶修下意识地想把他拽回来，手却直直穿过那破败的袖摆。他愣了一下，又试图去拍魏琛的肩膀，结果就看见自己的手直直地穿过了那人的身体。

 

魏琛仍是泰然自若的样子，羽林军的首领则是从一开始便从未将目光舍予叶修。好像那里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人，刚才魏琛偶遇与并肩归来的都是错觉。他心下正疑惑，回过头不远处，五十年前的自己正带着重伤的铁浮屠众人缓缓赶来。

 

大概因为五十年前的自己出现，叶修到没什么心情计较自己忽然变得透明。毕竟这只是一个幻境，在幻境中发生什么都不算稀奇。可他看着那渐行渐近的一行人，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

 

即使带着面具，他也知道，那些人此刻心底是真的欢喜。

 

为即将到来的人类的胜利，为自己的使命漂亮的完成。

 

魏琛见到五十年前的叶修过来，向前两步扬手招呼道：“怎么才回来？”

 

雪亮的利刃就从他的身后贯穿躯体，刃口过于平整甚至连鲜血都未曾渗出，猝不及防的杀意席卷而来。风呼呼地灌进他的胸腔，魏琛艰难地回头，像是不能理解这场变故，羽林军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纷纷下马，整装待发地拿起了刀刃，将铁浮屠的众人悄无声息地围了起来。

 

接下来便是与记忆中分毫不差的血腥。铁浮屠的众人刚刚经历过与龙族的生死厮杀，体力和精神都已经到达了极限，何况他们面对的是羽林军，那是人类希望的军队，每一个都是千挑万选的人类精英，被培养成专门对抗龙的存在，是整个东陆抗龙的英雄。

 

这是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的屠杀。

 

纵然如此，亦没有人投降和求饶。被背叛的不甘，被抛弃的怨恨。重伤的铁浮屠举起刀刃，哪怕他们已经疲惫不堪，哪怕他们已经鲜血淋漓。他们颤抖着用濒临崩溃的胳膊举起手中的利刃，脊背挺得笔直，维护着身为铁浮屠的尊严与骄傲。

 

那些昔日同伴的痛呼响彻耳畔，生命辗转于冰冷的利刃之下，变成一具具没有温度的尸体。之前他身在其中，反而不能深刻地看清这场厮杀的全貌。而今他作为旁观者，看着那些同他出生入死的同伴成为刀下的亡魂，血与痛来的都如此的真实清晰，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睛。

 

不忍去看，再强大的人，也会有畏惧的时刻，也会害怕一无所有，也会害怕被自己最忠实的信仰所抛弃。

 

耳畔风声凌厉，叶修将嘴唇咬的紧紧的，那些声音却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远去，有人拍着他的肩膀，他睁开眼，那满目的血腥已经不见，只剩下苍白的天摇摇欲坠，耳畔是魏琛的声音：“走了，还磨蹭什么呢？”

 

“老魏？”他皱着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肩膀被人锤了一拳，魏琛翻了个白眼：“能不能别老叫我真名？我明明有个相当潇洒帅气的代号，索克萨尔。”

 

叶修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言不发。

 

魏琛在他的耳边继续自言自语：“我说你发什么呆，该不会跟应龙的战斗伤到脑子了吧？你看我以前怎么说的来着，天道好轮回，像你这种人老天迟早要收拾你的。”

 

他们仍沿着刚才的道路朝城外走去，城门前意料之中地碰到了那群羽林军。他在同样的时刻变成这世界的旁观者，看着利刃再次贯穿魏琛的腹部，厮杀声响彻耳畔，又是满目的血腥。

 

风声鹤唳，那毕竟都是曾经的同伴，而今在他眼前赤裸裸地被杀害。叶修不忍地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些惨状，耳畔风声呼啸，不多时果然肩膀又传来熟悉触感：“走了，还磨蹭什么呢？”

 

他大致明白了自己所处的境地。

 

他坠入这永恒的苦难，反复品尝被背叛，被伤害，失去所有同伴的情感。

 

叶修不知道这画面重复了多少次，被反复鞭笞的心终于开始学会防卫。最后的最后，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同伴被砍倒在地，从那身体里迸发出黑色的血液，听那些痛楚哀嚎拨弄着神经，然后将那些刽子手的面孔一遍遍刻在心底深处。

 

重复的痛楚带来的是难以消弭的恨，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原来蕴藏着如此浓重的恨意。

 

要把那些人统统杀掉，才能为死去的同伴报仇。

 

一个陌生的声音冲破满世界的喧嚣，幽幽响起在耳畔：“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