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云开枫映色,不见当年紫衣深。

【归去来兮系列】两生契·上

*系列文章,各CP单独成篇,共用世界观。

*与顾洛书连文  @顾一『洛书的一』  

*系列文 伞修篇-譬如朝露

               喻黄篇-安之若素   

               肖戴篇-越人歌

               双花篇-岂不怀归

*本篇CP:周江

*本篇分上下。

*一世已难得,怎敢妄三生。

一、

江波涛紧握着手中的短剑,翻个身躺在雪地里,仰面就看到雪从惨白的天穹中翩翩而下,落在他已经被冷风冻结的伤口上,最后消融成透明的水渍。他的半边身子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从肩膀横跨半个身子的伤口深可见骨,喀纳什的风冷如刀割,被风凌迟久了连疼痛也在这寒冷中变得迟钝起来。视线在模糊中看见月白衣袖拂过眼前,在冷风里闻到清苦药香,一柄素色油纸伞停在眼前遮住了他望向天空的视线,在他面前投下大片阴影。

 

他从前听说人濒死时会出现幻觉,此时看着那人影,竟生出些许欣慰。其实死了也没什么,起码江波涛现在的心里无悲无喜。他简单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人生,才发现自己一生平淡无奇令人发指,实在想不起什么足矣让世人铭记的事情。他先是短暂地感伤了一会,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挣扎出一点不太想死的愿望。他觉得自己不能死,因着还未等到那个人。

 

哪个人呢?江波涛自己也不知道,但就是凭空觉得该有那么一个人。

 

他努力睁了睁眼,想着既然是死前,眼前约莫该是那个人了,却只能看到个模糊轮廓。那些雪花悠然落在他眼中又顷刻消融,只感觉到头顶的纸伞轻微晃了晃,冷冽声音从上而下伴着喀纳什的风响起,像是山间清泉泠然:“谁?”

 

江波涛这边还在酝酿着回答,就感觉风卷着雪瞬间灌入了四肢百骸,再想说什么已是来不及,就这样沉沉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深夜,旁边的炉子中仍有些许炭火燃烧,烘的屋子暖洋洋的。江波涛抬抬眼皮,他的身上可怖伤口已经被人包扎妥帖,之前穿的破碎染血长衫也不知去向,被人换了白色的单衣裤。门吱呀一声响,冷风趁着门开进入屋子吹得他一阵凉意,有人身着月白外袍,袖口绘繁花流云,腰间缀着翠色玉坠,修长身形踢开木质门扉,明明是个粗鲁姿势,偏生做的风雅无比。

 

江波涛没说话,进门的公子爷淡淡瞟了他,仿佛画上拓下来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地坐在身前古朴圆桌旁,一言不发,自顾自沏了壶茶。

 

“你是……”犹豫了半天还是江波涛先开口,一时又想起自己还未自报家门,随即拱手道:“在下江波涛,承蒙公子相救,不甚感激。”

 

对方闻言终于肯把眼睛从那青瓷的茶杯中移到江波涛身上,又停了停。直到江波涛耐心将尽,觉着他不会回答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周泽楷。”

 

江波涛把这三个字反复咀嚼,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场简洁地令人发指的自我介绍。他艰难支起上半身,习惯性地伸手捞剑,发现那熟悉的兵刃并不在自己手上。

 

“我的剑呢?”江波涛比划着,他有些惊讶自己竟然才发现天链丢失:“我抱在怀里的那柄。”

 

周泽楷闻言起身,江波涛只看到兜头扔来一件墨色缎子衣袍,还未来得及格挡便是眼前一黑,而后是另一样东西重重砸落在他的腿上,本就伤痕累累的腿被砸的一阵抽搐,疼的江波涛几乎昏死过去。他连忙扯下衣袍,还未及发生气发作,就看到砸在他腿上的那东西,正是他的佩剑。

 

……

 

江波涛在心里对他这个救命恩人翻了个白眼,手下迅速检查了天链,确认没有被动过手脚才放下心来,心里却在盘算着。这人大概不会是追杀他的仇人,却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他想起来之前好容易得到的关于炼血珠的踪迹,一时间拿不准这人是否也是为了炼血珠而来。

 

他等着对方开口,那人却仍旧一句话不说。江波涛脑海里转过几个弯,欲下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腿被刚才那么一砸,竟是彻底不能动了。

 

“伤需静养,少动为宜。”周泽楷像是看出了他的企图,冷漠地扔了句话。月光映的他的侧脸轮廓清晰异常,如绝世的刀匠精雕细琢出的五官,在黑暗中越发深邃起来。

 

为了养伤需要休息,为了休息不惜把他的腿弄得动不了,这都什么鬼逻辑!江波涛咬牙切齿地想着,但偏头又瞅见那精雕细琢的一张脸,满腔的怨恨霎时间烟消云散。

 

他长得还挺好看的。

江波涛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见对方没什么大碍,周泽楷从身上掏出一袋碎银子置在桌子上,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映着月华如霜径自离开。

 

二、

离开喀纳什进入淮楚,气温渐渐回暖。

 

这几日的天都不怎么太平。说是司影教主重现江湖,好几个小门派遭其无妄之灾,血腥的气息传过数十里惹得风声鹤唳。周泽楷一连数日兼程,面色疲惫。这天日已西沉,他仍在一片茂林中盘旋,眼见天色已晚,便在一条溪流旁停下了脚步稍作休息。

 

山风飒飒,溪流在脚下泠泠作响。周泽楷俯下身子鞠了捧水洗脸,身后树影婆娑倒映在水中,他不动声色从河底摸了块石头,出手隐秘迅疾,小小石块朝着身后树上直直飞去。

 

这一下并未用多少力道,到是惊的飞鸟展翅。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浓密树叶中探出,嘴角还挂着点若有若无的笑:“周公子好身手。”

 

周泽楷不动声色皱起眉头。江波涛从被救后就一路跟着他,这事其实周泽楷早就发现了。但他这人向来凉薄,身手又好,也便由着。只觉得是这人无聊兴起,过几日便会失了兴致。谁知道对方毅力非凡,从喀纳什一路追到淮楚,周泽楷才终于觉察到了不对。

 

“你要跟我到何时?”周泽楷问。

 

“没啊,这位公子误会了,我这人刚受了伤,脑子不甚清楚,迷路了而已。”江波涛却不知从何处拿了个白玉坠的扇子,一下一下地敲在手上,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从喀纳什迷路到淮楚,这话周泽楷要是信了,那才真的是脑子受了伤。却因谎言太拙劣连戳破的兴趣都没有,便顺着他指了个方向。

 

江波涛沿着那修长手指看过去,指的正是回喀纳什的方向。又拿着扇子晃晃:“你可能不知道,这世上盼着我死的人太多了。你既救了我,怎能不负责到底。”

 

这番话近乎无理取闹了。周泽楷懒得理他,转身寻了棵树木自顾自睡去,他这人天生自带生人勿扰的气场,可惜偏偏遇到的是江波涛。只见拿着白玉扇的人眼珠一转,随即足尖微点也跳上了同一株树。这株古树并不如何粗壮,两人上去略显拥挤。江波涛立在一旁,叫了声周泽楷,对方没什么反应。

 

虽心知人家不想理他只在装睡,可惜江波涛天生一股找茬的气质,不跟别人对着干就浑身难受。此刻见周泽楷置若罔闻的睡去,于是无赖凑过身子,那闭着眼的轮廓在眼前放大清晰。他甚至能看到对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交错间对方鼻息喷在脸上,在渐黑渐冷的空气里带给皮肤一阵暖意。

 

他小心翼翼伸过手,一柄折扇晃晃悠悠想要去戳周泽楷的前额。白色纸面触碰到肌肤的前一刻对方悠然睁眼,江波涛知道他其实并未入睡,倒也不觉得心虚。只是这姿势太过靠近,方才存心找事不觉得,及至对方睁眼那份尴尬才浮上心头。

 

没等到江波涛好整以暇重拾他平日里那恬不知耻的嘴脸,周泽楷却猛然拉住他的手一用力,下个瞬间就觉得自己贴上个温暖胸膛,那个人身上散发着淡淡清香,像是昆仑虚悄然绽放的赤梅。江波涛不用声色地赞叹了一下这人的手摸着真舒服,及至脸贴上胸膛的时候又感叹到怀抱也是温暖宜人,这之后才想起自己就这么被人抱了。剩下的还没来得及想,一支冷箭擦着他的耳畔像一条毒蛇般钉在身后树木上,入木三分箭尾还微微震动。

 

周泽楷将他揽过之后即刻松手,白色身影带着长枪如一支离弦的箭,也不知道刚才在哪藏着这么个凶煞利器。至此江波涛终于反应了过来,嘴上只道惋惜,面上却无半分可惜表情。寒光微烁天链出鞘,人已悄无声息循着打斗的声响追了过去。

 

从林中阴影处窸窸窣窣出来几十道阴影。江波涛抬眼望过去,发现那些人虽表面是冲着周泽楷去的,实际对付他的人并不多,只是将他引到远处。到是把自己围了一层又一层,心下便知道这群人又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仇家。说起这个江波涛便是满腹委屈,他自幼生在昆仑虚长在昆仑虚,第一次奉了教主的命令下山去寻那颗教中至宝炼血珠。谁知道刚一下山一群人对他喊打喊杀,他却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这群人。

 

来杀他的人前仆后继,江波涛苦思原因未果,最后终于了然可能是自己长得太过英俊潇洒。可见人皆善妒,见不得美貌存世。

 

英俊潇洒的江波涛此刻提在天链却在犯怵,虽然他自幼在司影教接受训练,可他并不怎么专注修为,剑术也是稀松平常,用来吓吓那些半吊子还可以,真要遇到的高手就只能给别人下菜。

 

他不动,那些围着他的黑衣人也不动,双方保持了诡异的静默。而后有人率先出剑,冰冷剑锋携着杀意汹涌而来,江波涛抬手格挡,虎口被震的一片酥麻,天链也飞出去老远。两人同时惊讶,江波涛震惊的是对方竟然真的是群高手,那些人则诧异面前的人为何这么弱。

 

但紧接着他们便发现原因不重要,抓住机会才是首要的。十几人同时从四面八方进攻,那些剑闪着寒光把江波涛包围起来,后者则愁眉苦脸地想:完了,刚救回来的小命又要交代了。

 

黑暗中不知道谁喊了声“废物”,那声音倨傲带着不屑在林中炸响。一股戾气染着剑光划过锐利圆形轨迹,所过之处鲜血肆意如花朵盛开。花蕊处江波涛长身而立,鲜血浸透他的袍子,周遭戾气大胜,一双赤色的眸子在黑夜里如火燃烧,诡异异常。

 

“魔瞳!”一道阴影惊呼起来。江波涛堪堪抬手,瞬间便终结了那还未完成的惊呼,出手快的竟是让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黑衣人仍从四周无数尽数涌上,天链在地上划出一个圆,他缓缓抬手。

 

血腥味肆意。冲上来的人被江波涛尽数斩下,那双赤色的瞳孔闪着诡异的光,连带着平时温润脸庞也显出几分妖异:“就凭你们这群人,也敢对我拔剑?”

 

“你是……”面前仍残存一口气的黑衣人像是遇见了鬼魅一般瞪大了眼,剩下的话语堵在喉咙,他的肺部已被贯穿。

 

江波涛冷眼扫过地上尸体,抬头就看到周泽楷的月白衣衫在黑暗里向他徐徐而来。他垂下眼睑,那点赤红在白色人影渐行渐近的脚步中陡然熄灭,然后就感到腹中一阵冰凉,冰冷利刃从身后贯穿。

 

围攻他的人实在太多,就偏生出了这么个漏网之鱼。

 

他回过头欲一剑终结对方性命,却看到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瑟瑟发抖,心下不忍。那孩子也生的伶俐,见一击不成已经踉跄着跑远。江波涛索性不去管他,腹中伤口虽然深却并未伤中要害,他转过头,及至对方行至跟前才悠悠闭眼一副重伤不治的样子倒下,正赶上对方白净瘦削的胳膊环上来扶着,点掐的分秒不差。

 

三、

 

江波涛总觉得周泽楷身上有股香气,像是昆仑虚夜里绽放的梅,让他想起在故乡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这次周泽楷没有撇下他,许是他误以为那些黑衣人冲他而来,对于连累了江波涛心下愧疚。总之他一路抱着江波涛风尘仆仆地赶路,某人也就安心地享受着这帅气又免费的坐骑。不知过了几天,终于感觉到了安定之后,江波涛才舍得睁开他那双尊贵的眼皮。

 

其实一开始确实是装的晕倒。但是不知道那刀刃上淬了什么毒药,没一会江波涛便真的开始感觉四肢乏力昏昏沉沉。一路被周泽楷带着也是大部分时间在昏睡,直到此刻才终于清醒。

 

他醒来就看到素色纱帐垂在眼前,屋子里雕花的窗半开着,狻猊兽的香炉中幽幽冒着白烟,屋外是九曲回廊的庭院。他抬了抬手臂,四肢仍是无力,摸了摸身侧发现这次天链没被拿走,才施施然起身去找自己那把扇子。

 

周泽楷不在院子里,他也没打算去寻,眼瞅着旁边不知何处来的小丫头红着脸正瞅着这边,便敛了袖子,伴着院子里微风阵阵唱起小调:“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他长得本就俊秀,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双眸子仿佛能说出话来。那小丫头闻言果然更加羞涩,用帕子捂了面跑开。

 

江波涛也笑,心道本公子果然魅力不减。回头就看见周泽楷换了身深蓝色新衣分花拂柳而来。江波涛又叹气想着要是眼前人也同那小姑娘一般可爱就好了。

 

但江波涛并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他低头琢磨了半晌酝酿了一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笑,而后打开那把扇子慢悠悠晃着冲来人哼起刚才调子:“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周泽楷目不斜视,及至江波涛跟前才偏过头给了他一个你有病的眼神。不解风情到这个份上也没谁了,江波涛翻个白眼,这才注意到对方手上还提了个黑色的盒子,该是来送饭的。

 

周泽楷将这种你有病的露骨眼神维持到他从食盒中取出所有的菜摆在桌子上才舍得收起来。江波涛本想帮忙,手却在无意中碰到对方手指时下意识缩回,随即才尴尬笑笑。周泽楷看看他,没有说话。

 

若说江波涛,嘴上调戏过得妹子从君故城能一路排队回九歌,没个上千也有几百,但这都是存了心酝酿好情绪的。此刻无意中碰到那白皙手指,心里忽然带了点慌乱,下意识就是缩手。看到对方深邃眼睛看过来,也琢磨不出是个什么情绪,但大抵感觉周泽楷是不讨厌的。

 

食盒里装的是水晶虾仁馅的饺子,还冒着热气。江波涛眼睛骨碌一转,刚才还能蹦能跳的人转瞬就如被剃了骨头般瘫倒在椅子上,一边抬起胳膊颤巍巍地夹着筷子,那模样倒像个行将朽木的老头。

 

“可能是还没怎么恢复,不碍事,不碍事。”江波涛看见周泽楷没什么动作,连忙又补了一句。

 

周泽楷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端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却让人很难猜透他在想什么。江波涛的余光瞥了又瞥,终于看到对方在他对面坐下,笼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瘦削小臂,从他手中拿过筷子。

 

这才对嘛。

 

江波涛心满意足地等着对方喂食,只见筷子在那人手上挽个花夹起碗里皮薄馅鲜的饺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塞进江波涛的嘴里,后者则被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动作震惊在原地。然而也只是一刹,下个瞬间从嘴里传来的灼热温度便烫的江波涛不能自己,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最后还是只能在周泽楷没什么表情的俊脸注视下含泪咽下去。眼前着第二个饺子又要送来,江波涛连忙伸手格挡:“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周泽楷微微偏头,像是疑惑方才还病弱无力的人怎么忽然间又活蹦乱跳了起来,眼里还含了几分担忧不太愿交出筷子。江波涛看懂这情绪,心里一凛,而后又猛戳几个饺子已表示自己没有逞强是真的没事。看着对方悠然起身离开的背影,江波涛给自己灌了几口茶,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

 

方才周泽楷面上似有若无的笑意,让江波涛觉得这人是故意在整自己,不禁一声长叹,怎么摊上这么个看不透的主。

 

四、

 

江波涛生在昆仑虚,长在昆仑虚。按理说他作为盘踞昆仑山的魔教司影教的人,理应杀伐无数冷漠寡言,这才符合一般人对他们这种邪魔歪道的看法。但江波涛既不沉默也不寡言,偏生还仗着一副好皮囊花前月下。

 

一般来说像江波涛这种武艺不是很精,气质不是很冷,全身上下没一点像个兴风作浪小能手的人早该被踢出司影教,他回首了一下也觉得自己多年来甚少为教中建树,记忆里做的最伟大的一件事是修好了教主那把不知道被谁弄坏的破椅子。但不知为何全教上下对他都十分恭敬,教主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自然也没人踢他,竟然就让他浑浑噩噩了二十多年。

 

及至前些日子,他刚下山就被所谓仇家追杀。哪怕他想破头也不明白这人跟自己有何仇怨,对方却一口咬定了就是他,于是被众人追杀一路至喀纳什雪原,然后被这个不知何处跑来的小子救了。

 

江波涛回顾了一下自己短短的人生,觉得昆仑虚无甚留恋。唯一舍不得的是夜里的赤梅盛开,但那香气也从某人身上得到了。念及此便越发心安理得赖在了轮回山庄。

 

周泽楷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半吊子医生,每日给他煎药熬药送到院子里,准时准点风雨无阻。偶尔还诊诊脉,一张冷漠的脸八风不动地端坐在那里,拽的跟医药圣手王杰希的嫡传弟子似的。

 

住的时间久了,江波涛也渐渐了解了周泽楷的事情。比如他曾有个哥哥,日复一日站在门口守门;比如周泽楷很讨厌别人把他和他的哥哥比较,又比如他的哥哥那年重伤难治,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三天,出来后便开始学习些歧黄之术。有时候江波涛大清早也会看见他去大门口站着,那白衣飘飘迎着山风拂动,像是谁落笔成画的墨水泼洒。

 

他的屋子就在周泽楷隔壁。夜里狻猊兽的炉子仍然燃着,他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是他变成了小孩模样,漆黑的山林里危机重重。小小的江波涛躲在丈高的草丛后瑟瑟发抖,周遭是野兽凄厉的嚎叫。恐惧在心脏里成倍放大,就听见靴子踏过枯枝声响,一人破开黑夜,眼里都是焦急,及至看见他才放下心来,一把捞过他把他护在怀里,出口却唤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无浪。”

 

他对这个名字陌生,却本能知道无浪就是自己。因是梦里,江波涛才能注意到那循声而来的少年袖子上染着鲜血,还有血从胳膊上源源不断流出,他不动声色地藏着那只受伤的胳膊,一边抱着年幼的江波涛,一头成年狼的尸体横亘在不远处。

 

而那少年的模样,分明是尚还年幼的周泽楷。

 

他自幼在昆仑虚长大,这光景自然从未见过。正思索着却见眼前浮光掠影稍纵即逝,刚才的森林野兽全然不见,取代的是一片莺歌燕舞的脂粉气息。

 

不知是到了哪家的青楼。

 

梦里的江波涛此刻看起来已二十出头,穿着身墨色长衫,头发束起看起来到有几分斯文做派,手里提留着他那破折扇,垂着眼跟面前的美女交谈。

 

此处是厢房,屋子里只有对面美女和江波涛两人。那女孩看起来也是桃李年华,白皙皮肤笼在浅黄衣衫后若隐若现,一双桃花眼描得勾人心魄。这边江波涛才一杯酒入口,那边芊芊柔胰已经斟好了又一杯。

 

及至从青楼出来,江波涛才看见等在外面的周泽楷。虽然他一贯脸上没什么表情,江波涛却直觉他很是不高兴。那边梦境中的江波涛已经抬头凑了过去:“怎么了冷着脸,师兄莫不是吃醋了?”

 

江波涛暗道自己在梦里真是不得了,也不知怎么从一张死人脸上看出冷这一讯息。却看见那边周泽楷面上虽仍是没什么反应,却是猛然伸出手将他揽在了怀里,也不说什么,眉毛微挑,复又放开手。这边江波涛看的心砰砰直跳,那边梦境里的他脸早从额头红到了脖根,又不禁感叹道不管是哪个自己都这么没出息。

 

周泽楷松手之后便独自离去,梦里的江波涛慢了两拍,却猛然抬起眼,那瞬间江波涛被那如刀视线盯的冷汗涔涔,两人目光交错,他看见那头的自己嘴唇开合,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透过来。

 

至此他终于从梦中醒来。外面弯月也似一柄刀,落不下半分柔情。这梦实在太过清晰,他琢磨着这古怪的梦再难入眠,又不禁想起梦里那个拥抱。

 

可恨不是现实,感受不到那份贴着胸膛的温暖。 

 

五、

 

夜半醒来便再难入眠,闲来也是无事,便琢磨着怎么样能让自己的睡不着稍微有意义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什么好主意,便睁着眼睛盯着房梁,不多时竟也就又睡过去了。

 

他又做了个梦,不过这次却是个噩梦。等他拽着被子终于挣扎着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背后已被冷汗浸湿。从隔壁的房屋里墙壁咚咚咚敲了几下,想来是自己刚才梦中睡不安稳,胡喊了些呓语吵醒了隔壁的人。

 

习武之人的五感本就敏感常人许多,即使是睡觉也不曾懈怠。思及此江波涛又感到有些歉疚,同样轻叩了墙壁三下以表示自己没事。

 

但江波涛的歉疚来得快实则去的也快,第二天天没亮他就把那点歉疚抛到了九霄云外,厚着脸皮去叫周泽楷起床了。

 

周泽楷生活十分规律,每日巳时起亥时息除非要事从不间断。此刻辰时刚过,也是笃定周泽楷肯定正在睡觉,江波涛这才优哉游哉地朝着隔壁走过去。

 

其实也不过两步路的距离。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没勇气敲门,偷偷摸摸地溜了进去。

 

里面周泽楷果不其然正在睡觉。他看到那个人紧闭的双眼,英挺的轮廓在黑暗中越发深邃好看了起来。江波涛自诩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但跟周泽楷比起来,就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像是缺了那赤梅入骨的香气,也就少了几分冷冽与冷漠。

 

江波涛在黑暗中仔细端详着那个人的轮廓,他的眼睛从额头起,扫过他高挺的鼻梁和淡漠的唇,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想着人怎么能这么好看。手指不由自主地伸出来,轻轻勾了勾他的脸颊。

 

他又忽然想起刚才的梦,还有梦里那个温暖的怀抱。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他的胆子便大了起来。一双手轻轻地摩擦,先是勾勒出他的眼窝,随即又沿着鼻梁缓缓向下,最后停在那看起来凉薄淡漠的唇上。

 

指腹轻轻摩擦,碾过他嘴唇传回微弱触感。江波涛的心里擂鼓阵阵,在那唇上反复抚摸,见对方没有要醒来的趋势,胆子就更大了些。

 

他索性把头凑过去,感受对方温热鼻息铺在脸上,更加放肆地端详起周泽楷的轮廓,想着他醒来看见自己被调戏该是何种反应,脑补了周泽楷慌乱脸色不知觉就笑出一点声响。

 

对方就在此刻猛然睁开眼,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仍旧是惯常冷冷的语调:“作甚?”

 

江波涛何曾在调戏人方面吃了亏,结果看见那双眼睛的那刻,本来想了千言万语的理由与调笑就在那忽然睁开的眼睛里冻结,平时舌灿莲花的他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停顿了好久才勉强道:“就你看见的,调戏你啊。”

 

话刚说完自己脸上却先是一热,江波涛连忙就要退开,手腕却被对方握地死死地:“哦。”

 

罕见的这句话里带上点愉快的语调,他不敢抬头,却仍是知道那人正眼含笑意盯着自己。

 

“没什么事我先回去歇着。”江波涛深呼吸了几下,奈何面上仍是燥热,那片绯红怎么也退不下去,只得低着头故作镇定。

 

“调戏完了?”周泽楷却似乎心情很好。

 

“完……完了……”江波涛舌头又开始打结,只觉得今天丢脸之极。

 

对方却不管江波涛如何后悔与沮丧,手上仍抓着那腕子不放:“那该我了。”

 

“……”

 

江波涛视死如归地闭上眼,脑海中不知为何又想起那个梦,此刻再回忆起竟莫名带了丝酸楚。却感到有只手拂过他发丝,周围一丝声音也无,能听到对方呼吸绵长悠远,黑暗里他的身上淡淡香气像是赤梅开在心尖。

 

周泽楷脾性便是天生事事不肯落下风,方才顺着性子逞强。及至江波涛闭上眼他才尴尬的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能伸出手干巴巴地揉着对方毛茸茸的脑袋。触手的瞬间有感觉到某些久远的熟悉,只是这感觉太轻太淡,未等抓住便已经悄然消散。

 

唯独对这触感的贪恋越发清晰,他暗自深吸口气,手扶着对方后脑勺,将下颌抵在江波涛头上。

 

江波涛只觉得脑袋上的手温暖让人心安,睁开眼睛就看见外面月明星稀,想着自己的身影落在那黑色眸子中,占满了那小小的地方,心里蓦然生出几分欢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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