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云开枫映色,不见当年紫衣深。

【双花】荒野流长·上

*焉得书剑解红尘番外,可单独食用

 

01.

孙哲平蜷缩在堆着草席和破棉絮的角落,如果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几乎像个死人。

 

空气阴冷潮湿,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他的浑身像是散架的疼,胸腔里淤积着粘稠的血沫,每次呼吸都伴随着肺里钻心的疼。耳畔里嗡嗡作响,那股血腥味堵在喉咙,呛得他难受地几近窒息。

 

就在不久前,他被男人锁在刑架上用铁鞭整整抽了近半个时辰。

 

还好。孙哲平苦中作乐地想,这样刺骨的疼痛也并非坏事,起码能证明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黑暗像是蛰居在此的野兽,周围只能听见滴答的水声。只是疼痛的感觉实在是太强烈了,他不得不想些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哺乳动物最脆弱的地方往往是脖颈,悄无声息地靠近,然后一击致命。出手一定要足够快,不能犹豫,不能给对方留下思考与反击的可能。

 

这训诫从他记事起男人便教导他,时至今日俨然已经成了某种本能。纵然早就烂熟于心,可是今天他下手的时候却还是犹豫了。为什么犹豫了呢?或许因为他要亲手杀死的是陪着自己长大的伙伴吧,孙哲平漫无边际地想着,虽然是只狼狗,可毕竟是自己亲手养了好多年的啊。

就因为男人毫无缘由的命令,他就必须亲手终结掉他最好的伙伴的性命。

 

他仍能想起动手的瞬间,那狼狗的眼神,干干净净地似有灵性,目光中含着某种悲意。他忽然想起他们相伴的这么多年,出手便犹豫了。虽仅仅是片刻,然而终究没能逃过男人的眼睛。因为那片刻的犹豫,他被男人鞭笞了近半个时辰,然后扔进了地牢反省。

 

孙哲平漫步目的地想着。这不是他第一次杀掉那些鲜活的生命,孙哲平的父亲,现任浮玉阁的阁主有着自己独特的美学,他致力于将孙哲平培养成完美的杀手,而杀手是不需要情感的。所以那些与孙哲平过分亲近的人或动物,都必须死在孙哲平自己的刀下。

 

就像是对待一件艺术品。

 

石墙厚重,隔音却不怎么好。孙哲平听见隔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是孩童带着些稚嫩的声线:“喂,死了没?”

 

他艰难的抬起头,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抬眼也看不到任何的轮廓,可他就是凭空觉得有双眼睛透过墙壁在凝视着他。肺部依旧疼地厉害,那石墙背后的声音见久久没有人回应,显得有些失落起来:“难不成已经死了?”

 

孙哲平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几声破碎的音调证明自己还活着,果不其然那声音欣喜了起来:“还活着?”

 

“活……着……”他用了很久才勉强拼凑出这两个字的音节,忍着浑身钻心的疼,指甲在墙上扣得泛白。

 

那声音又响起:“他们带你进来的时候,看你伤的那么重,我以为你活不下去了。”

 

孙哲平不答,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发出声响了。

 

“我被关在这里很久了,这里又冷,又脏,又阴森,什么都没有,连说话都找不到人听。”那声音却不知道孙哲平现在的痛苦,只兀自说自己的,语气还带着点兴奋:“所以,你可别死了呀。”

 

意识控制不住地在流失,耳边的话语似乎也变得飘渺起来。终究也只是个孩子,即使伪装地再强大,意志力和精神力都显现出幼小的脆弱。眼前是遮天蔽日的黑暗,孙哲平有些茫然地闭上眼,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身在何方。

 

见对方长久的寂静,那声音又有些试探地问:“你很痛吗?”

 

没有人回答。

 

沉默了一会,那个声音再度响起:“那我给你唱歌吧。我很小的时候受了伤,阿嬷就把我抱在怀里唱歌给我听,感觉就不痛了。”

 

孙哲平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他一会觉得身子轻飘飘地好像要去往天堂,一会又觉得全身上下火烧的疼似乎坠入了地狱,意识在悄然溜走,大脑渐渐空白,却有歌声响起从重重混沌中响起,像是跋涉过千山万水来到他耳畔,提醒他仍在人间。

 

那歌声似有魔力,流淌进他的耳畔,好像就真的没那么痛了。思绪被那轻柔的调子吸引着聚拢,大脑在清明与混沌中切换,时间安静地流逝,等到他再度完全清醒的时候,歌声已停。

 

伤口已经不再渗血,感觉比之前能稍微好受点。四周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孙哲平强撑着坐起,手下意识地在身边摸索了会,最终摸到一个冰凉的小瓶子。

 

看来他的父亲暂时还没打算就这样让他死了。

 

孙哲平自嘲地笑笑,伸手敲了敲背后的墙壁:“你还在吗?”

 

“在。”对面迅速给出了回应,那个声音道:“你醒了?之前有人拿了伤药给你,你找找看。”

 

“恩。”孙哲平含糊地应了一声,从那瓶子里倒出同样冰凉的液体涂在伤口上:“我们这样大概也算是朋友了吧,我叫孙哲平,你呢?”

 

“朋友?”那个声音有短暂的疑惑,然后轻声道:“我叫张佳乐。”

 

那年孙哲平九岁,张佳乐亦九岁。他们初遇在漆黑肮脏的牢房,却做了彼此的光。

 

02.

七天后,大概他的父亲觉得反思地差不多了,派下人端着铁质的烛台躬身而入,接浮玉阁小少主回屋。

 

铁质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声响,孙哲平走出那破败腐朽的牢房,接过下人手中烛台,却不及着出去,而是转身去了隔壁。昏暗的灯火穿透这经年漆黑的牢房,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角落,背靠着那面与他相邻的墙。见有人来了,孩童抬起头,两双眼睛隔着铁栅栏彼此相望。

 

身后的下人恭敬地催促道:“少主,该走了。”

 

张佳乐迎着那目光扬起嘴角,语气却带上了几分讽刺:“我当是谁,原来你是这里的小少主。早知道是你……”他顿了顿,摇摇头:“没死在隔壁真是可惜了。”

 

烛火噼啪一声,孙哲平端着烛台:“诅咒朋友是不对的。”

 

他其实很清楚原因。他的父亲,浮玉阁的现任阁主在做某个秘密的实验,为此抓来了许多孩子做他的试验品。而那男人兴趣恶劣,他折磨那些孩子的时候,多数时候都会带着孙哲平逼他围观。所以那些孩子也都认得他的脸,被人憎恨也实属正常。

 

孙哲平早就在男人的威压之下练就了一副不为所动的硬心肠。只是即便如此,却唯独不想被眼前的人记恨。

 

原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沉默地把烛台递给下人,双手抓着栏杆,死死地盯着坐在角落的张佳乐,似乎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他:“我会救你的。”

 

像是表明决心似的,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张佳乐笑起来:“小少主,承诺可不是随便给的,还是你见谁都是如此?”

 

孙哲平的眼睛亮的像是有星辰闪烁:“不。”他回答地斩钉截铁:“只有你。”

 

太过轻易说出口的承诺,便不是承诺了。张佳乐并未将少年那日的话语放在心上,是以在不久时候,当那些人同样拿着烛台打开自己的牢门时,他竟然有片刻的恍惚,随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孙哲平。

 

毕竟是浮玉阁的小少主,要个阶下囚而已。张佳乐很快便想通了,自嘲的跟在下人身后去沐浴更衣,最后他被送进来偏院。

 

许多年后张佳乐才无意中从下人口中听说,孙哲平当年为了救他和他的父亲打赌,独自去拦截某个路过衡献的镖队。一般这种事情七八个大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大家都说老阁主这是要小少爷去送死。

 

结果三天之后,浑身是血的孙哲平如约拿到了那颗价值千金的鲛人泪。他小小的身躯被血涂满,撑着口气把鲛人泪呈给男人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彼时的孙哲平正在屋子里歇息,他已经醒过来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实在不是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的身子骨能承受的。躺在床上的孙哲平听见下人来的回报,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地跳起来,激动之余牵动了大小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小小的少年全不介意,一路小跑出去,外面日光熹微,清晨的露水还未褪去。张佳乐在下人的引领下分花拂柳而来,穿着身绯色外衣,衬得那肌肤越发地苍白。

 

地牢里经年黑暗,之前相见的时候烛火昏暗,是以孙哲平并未完全看清少年的轮廓。此刻沐浴着日光,他才看到那孩子五官清秀,眼含桃花,偏偏里面的瞳孔黑的像是最极致的夜,衬着白皙脸庞,像是副黑白分明的山水画,好看的不真实。

 

在孙哲平幼小的认知里,从不知道人可以长得这么好看。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阳光洒满张佳乐的发梢,甚至未曾注意到下人什么时候告退。只傻傻看着张佳乐:“你真好看。”

 

张佳乐直到被带过来的时候都摸不准孙哲平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讨厌浮玉阁的现任阁主,那个会毫无理由地折磨他以此取乐,或者逼着他们喝下那些奇奇怪怪的汤药的男人,所以他连带着讨厌那个男人的一切,他的儿子就更不必说了。

 

本该是这样的。

 

可是牢里最后的相见,那双眸子里的讨好与坚定,在黑暗里聊天借以慰藉的那几天,以及从未有其他人对他许下过承诺。这些种种又让他迷茫起来。甚至是此刻相见,那人只会傻傻地说一句,你真好看。

 

好看,好看有什么用。张佳乐从小就知道自己这副皮相长得出众,那些人借此疏远他,诅咒他,说他身为男孩子却有如此的相貌,以后必定也是个霍乱世间的怪物。记忆里他从出生起就如此被人指指点点,也因此他恨透了这外表。

 

他狐疑地看着孙哲平:“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啊。”孙哲平茫然地挠挠头,冲他咧嘴笑起来:“没有人说过吗?你长得真的很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张佳乐努力想从那双眸子里看出点异样的色彩,以往也有人夸赞过他的容貌,只不过眼里总是充满着藏都藏不住的嫉妒或者厌恶。然而他看了半响,那双眸子里有热烈的光和自己的倒影,除此之外却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清澈。

 

他看着那眼睛,过于澄澈反而让他不知所措,只木然道:“那,谢谢夸奖。”

 

“我是说真的。”或许是过于敷衍的语气让孩童紧张起来,孙哲平连忙补充,焦急的神色溢于言表:“我是真心觉得你好看,绝对不是在骗人或者什么的。”

 

“即使是骗我也不要紧,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张佳乐歪着头,他像是真的很疑惑。这面前的少年和他以往接触过得任何人都不一样,孙哲平的所有情绪都那么直白而热烈,让张佳乐不知所措。

 

“因为我不想骗你啊。”孙哲平说的理所当然:“我在宗祠里发过誓的,要对你好。”

 

“为什么?”张佳乐接着问,他当然清楚自己对孙哲平并没什么利用价值。

 

“哎,对人好还需要理由吗?”孙哲平吃惊地看着他,而后耳尖逐渐泛起红色:“没什么,就是单纯地觉得你这么好看的人,应该对你好。”

 

原来是个只看脸的傻子。张佳乐面无表情地想,长叹口气。

 

“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孙哲平自顾自地伸出手,阳光落在孩子小小的身躯上,笑容晃眼。

 

张佳乐沐浴着久不见的阳光,被那笑容怔到,忽然觉得周遭都恍惚了起来。他经年跋涉于泥沼,与黑暗为伍,习惯了尔虞我诈,甚至把自己也变为黑暗的一部分。然后在那肮脏腐败的尽头,捡到了一缕光。

 

算了,虽然傻,可总比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来的要好。

 

于是他也伸手,两只小小的手掌紧紧握在一起:“请多指教。”

 

03.

相处久了张佳乐便发现,这个所谓的浮玉阁小少主,好像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位老阁主信奉得到必有代价的原则,那个男人几乎是变着法地折磨孙哲平,有时是逼着他跟许多高他一头的人比武,不等他被打得半死便不叫停。有时候是独自将他扔在满是野兽的森林里过夜,美名其曰训练。

 

记忆里孙哲平的身上常年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据他自己说,他的生母被幽禁在别院里,不许任何人靠近。孙哲平如果想要见母亲一面,同样需要付出代价。

 

也见过孙哲平因为某次的表现不满意而被吊在院子里鞭子抽得鲜血淋漓,或者是木棍打断肋骨四肢,张佳乐不知道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能忍心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然而孙哲平对此却总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他是个疯子。”孙哲平对他道:“但是你别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他不知道孙哲平为什么总是把这话挂在嘴边,像是生怕自己不这样反复强调便会忘记似的。后来他也大致听说过些传闻,让孙哲平杀掉自己喜欢的东西,借此学会抛弃那些无用的情感,貌似是现任阁主的乐趣所在。

 

或许孙哲平也清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面临杀掉张佳乐的境地,所以他只能一次次地重复着说我会保护你,好像这些话说的多了,张佳乐就真的安全了。

 

即使如此,日子仍旧在悄无声息的过去。并且也不全然都是苦难,有时候他们也会被允许出去玩,衡献城青石的街道,两岸林立的商铺,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街头卖艺杂耍,都是令尚且年幼的孩子心驰神往的。

 

风吹过衡献长长的街道,两个少年并肩走在街道上,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好奇。

 

天色已经暗淡,这日正赶上七夕,商铺外面纷纷挂上灯笼,各种小摊熙攘着排列开来,街道上到处是摩肩擦踵的人群,长街十里,繁华盛景。孙哲平伸出手紧紧牵着张佳乐,避免他走丢。街上人实在太多,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不知道谁路过的时候撞了一下张佳乐,他的身影不稳,踉跄了几步,便被拥进一个稳稳的怀抱。

 

彼时两人已初现少年轮廓,张佳乐一抬眼,就看见自己的身影撞进孙哲平那双清澈的眸子里。

 

两人十指相扣,张佳乐手里拿着串娇艳欲滴的糖葫芦吃的开心,四周尽是喧闹的声音,他们游鱼似的辗转在各个小摊面前,不知疲倦。天越来越晚,远处传来了袅袅歌声,他们踏着满地繁华,从华灯初上走到人影凋零,最终并肩坐在河岸边上。河面碧波粼粼,雕船画廊,花灯飘摇。不远处有烟火绚烂盛开在天际,美不胜收。

 

孙哲平还攥着那只手不肯放开,张佳乐也不挣脱。两人的目光落在那稍纵即逝的烟火上,不远处有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

 

“乐乐。”孙哲平开口。张佳乐转过头去,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张佳乐笑起来,是真心实意的笑:“我相信你。”

 

巨大的烟花盛开在天际。光与影的交织下,谁也没注意到暗夜之下的河滩上两个小小的身影彼此依偎着。

 

回去浮玉阁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门禁的时间早就过了,两人只能偷摸着翻墙。张佳乐穿的鞋磨破了跟,因此在跳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脚踝。孙哲平见状直接把他打横抱起,他从小习武,张佳乐骨骼又较同龄孩子稍小,因此这动作做的毫不费力。

 

张佳乐有些羞愧于自己的姿势,挣扎着要下来,反而被抱的更紧。

 

“嘘——”孙哲平一本正经地道:“被发现的话,我们会死的很惨的。”

 

阁主的疯狂张佳乐是见识过的,当即不敢再用力挣动。孙哲平指尖提着那坏掉的鞋,蹑手蹑脚地朝里屋走去。月光洒在他的脸上,那小时候的稚嫩之气已经逐渐退去,英挺的气质从他的五官中萌发,连带着脸部的轮廓也凌厉起来。张佳乐看着那侧颜,才惊觉原来彼此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少年。

 

04.

九月的某天,孙哲平忽然满脸兴奋地来找张佳乐,说他的母亲想见他。

 

那时候张佳乐已经被放出来了两年,却从来没有见过阁主的夫人。外面都在传言阁主多么可怜,年轻时与大夫人伉俪情深,可惜情深不寿,大夫人早早去世,后来又娶了孙哲平的生母,可惜这女人从诞下孙哲平起,便也缠绵病榻终日不出。阁主更是下令闲杂人等不得探望,是以整个浮玉阁见过夫人面貌的人都屈指可数。

 

孙哲平兴奋地来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张佳乐背靠着院子里的老树看书,闻言懒懒地抬起头:“夫人怎么会想见我?”

 

孙哲平仍喘着气,脸色有些泛红,也不知道是因为累的还是害羞:“因为我总与她提起你。”

 

张佳乐听着这话,内心生出莫名的欢喜,面上却仍旧板着脸:“既然如是,拿你没办法。”

 

他起身抖落身上的尘土,风吹过树叶落下来,孙哲平站在不远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笑得灿烂。

 

他跟着孙哲平进入了那鲜少人踏足的别院。明明是白天,女人的厢房却被窗帘掩盖地严严实实,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桌子上昏暗的烛光跳跃着,一进屋便有种经年的朽味迎面扑来,明明是书桌柜台一应俱全,却完全没有生气。

 

孙哲平一进屋便小跑着去床边,温顺的扒着床沿道:“娘亲,哲儿来看你了。”

 

繁复的纱帐后坐着一个精致的女人,她的眉眼带着江南特有的水汽,举手投足间都似乎酝酿着山水的雾气。或许是常年不见光的缘故,女人的脸色显得很不好,苍白地像是张纸,听见孙哲平的呼唤,那坐在那里死气沉沉的女人慢慢地仰起头,目光就在落在孙哲平身上的瞬间生动起来。

 

“您不是说想见乐乐,我把他也带来了。”孙哲平的手蹭着女人的手掌,乖巧至极。

 

张佳乐也恭敬地跟在他身侧,那些胭脂涂抹在女人过分苍白的脸上,反而显得突兀,然而即使如此仍是掩饰不住的好看。那女人的眼里满是愧疚与怜惜,手指温柔地抚摸过孙哲平藏在袖子下的伤痕:“哲儿,你父亲又打你了。”

 

孙哲平不说话,女人便轻轻抬起他的手,放在唇边温柔地吹:“还痛不痛?”

 

孙哲平摇摇头。

 

“哲儿,我的哲儿。”女人的手温柔摸过他的脸颊,眼里逐渐蒙上淡淡的水汽:“都是娘亲害了你,娘亲保护不了你。”

 

张佳乐看着女人的模样,这才注意到她的四肢竟然都是被细细的铁链锁在床头的柱子上,他忽然觉得很是可悲。他不知道女人得了什么病,甚至不知道女人到底得病没有。只是觉得她这样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不知道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孙哲平被女人抱在怀里,感受着她温柔的怀抱,低声道:“娘亲,我会救你出去的。”

 

女人一愣,张佳乐也是瞪大了眼睛。

 

孙哲平慢慢直起身子。眼里光芒闪动:“我要带你们逃出去,我们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月底是男人的生辰,按照惯例他那天整天都会呆在最里面的宗祠里对着大夫人的牌位发呆,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一个计划在昏暗的房间里悄然而生。

 

那天的傍晚孙哲平按照事先说好的在酒水里掺了安眠药,等到那些下人都熟睡之后便轻车熟路地溜进别院,解开那些细小的铁链,三人趁着月色朝外逃去。

 

整个过程异常的顺利——起码在掏出浮玉阁大门之前都是很顺利的。浮玉阁坐落在群山谷中,外面栽种大片枫林,里面设阵法无数。这些东西当然困不住自幼在这长大的孙哲平,然而当他们好不容易避开重重法阵,林子的尽头迎接他们的是整装待发的浮玉阁下人,他们手持光亮的武器,裤腿扎进黑色的皮靴里,站在最前面他的父亲的脸如狰狞如魔鬼。

 

“想逃去哪啊?”那声音轻飘飘的,却是孙哲平人生中听过最恐怖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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